我们继续看下去。从望远镜里可以望见打壕沟的一个角落里爬两个人来,抬起一副担架,顺着上山的一斜坡往上爬去。看上去爬得很慢,似乎爬得很吃力。正看着时,前面那人忽然一屈跪下了,随后便一坐下来。后面那个早已趴倒在地上。他爬到前面,把胳膊钩在前面那人的肩下,拖着他向壕沟里爬去。一会儿他就不动了,只见他面孔朝下趴得直的。这样两个人就都横在那儿不动了。
对石房的炮击已经停止了,此刻四下一片悄然。衬着青青的山坡,那农家大宅连同围墙里的院黄得好显,不过山坡上筑了工事,挖了通沟,泥土翻起还添上了些白的瘢痕。山坡上这会儿有些小火堆升起的细烟,那是行军炉灶在饭。往上,通向农家大宅的一路上则尽是这场攻战遗下的死伤士兵,好像把许多包裹撒在青草坡上。那辆坦克还在树林里燃烧,烟是又黑又油的。
“吓人哪,”女记者说。“这场面我还是生气第一次见到。真吓人哪。”
“打仗的场面总是这么吓人的。”
“你见了倒不觉得讨厌?”
“我讨厌,我一向就见了讨厌。可一行就得懂一行。这是打的一场正面攻战。打正面攻战就是这样惨。”
“没有别的办法可以攻了?”
“有啊。办法多啦。不过你总得先有军事知识,有军纪,有经过训练的班排长。尤其应该有奇制胜的计谋。”
“这会儿天都给得黑乎乎的,要拍也没法再拍了,”约翰尼说着就把他的远距离摄影镜用罩罩了起来。“喂,我的’小人‘哥。我们快回旅馆去吧。今天的活儿得相当不错。”
“是啊,”那另一个摄影师说。“今天我们拍到的一些镜是非常珍贵的。可惜攻没有成功,真是太遗憾了。算了,这事还是别去想了。但愿有一天我们能拍到攻得胜的镜。只是攻得胜的日往往不是下雨就是下雪。”
“我可永远也不想再看了,”那女记者说。“我今天算是见识过了。我是说什么也不愿意再看了,好奇心打不动我,写文章挣大钱引诱不了我。他们都是男儿汉血之躯啊,跟你我有什么两样?可你看看他们,就这样都倒在那儿山坡上了。”
“你可不是男儿汉,”约翰尼说。“你是个女儿家。可不能混淆了。”
“那个钢盔的家伙又来了,”那另一个摄影师望着窗外说。“又大模大样地来了。我恨不得手里有颗炸弹,扔下去冷不丁吓他个半死。”
我们正在收拾摄影材,那钢盔的大员来了。
“哈罗,”他说。“你们拍到好影片了吗?伊丽莎白,我有一辆汽车停在后面一条小街上,我来送你回去。”
“我要跟埃德温·亨利一块儿回去,”那女记者说。
“风小儿了吗?”我问他,这无非是句应酬话。
他没有答理,自问女记者:“你不去?”
“不去,”女记者说。“我们准备大家一块儿走。”
“晚上跟你在俱乐见,”他照样乐呵呵地对我说。
“你已经不再是俱乐里的人了,”我极力学着英国人的腔调,告诉他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