实上赣语的特征可能也是最不明显突的。它南接近客家方言,北接近江淮方言,西和湘语拉拉扯扯,东又和闽语黏黏糊糊,疆域从来就没清楚过。赣语的语音也怪怪的,浊音都变成了清音,这和普通话是一样的,但普通话中浊音变清音是平声送气仄声不送气,赣语却一律送气,又和客家话是一样的。长沙人蓝男不分,泥犁却分得很清楚,南昌人也一样。武汉人喜用“倒”这个虚词,意思相当于“着”南昌人也这么说:“坐倒”(坐着)、“站倒”(站着)。成都人也说“倒”比如“都过得倒你过不倒”这里的“倒”就是“了”的意思。成都人不说“坐倒”、“站倒”而说“坐起”、“站起”同样,武汉人也不说“拿一本书倒(给)我”而说“拿一本书把(给)我”只有在赣语中“倒”才既有“着”的意思,又有“给”的意思。
赣语,明摆着是个混血儿。
它也是一个奇迹。在吴语、楚语这些老方言节节败退朝不保夕的情况下,它居然能作为一新方言在夹中生长起来,还赢得了和吴、湘、闽、粤平起平坐的地位,真的让人刮目了。江西这地方,先前可没有这样得意过。
然而这样一来,吴楚之间的联系也就被切断了。吴楚之间的联系原本就很松散,赣语一刀切将过来,便连藕断丝连也很难到。中唐以后,大批移民从中原经赣北、赣中向赣南,这个也就越撕越大,最后,不但吴语与湘语从此天各一方,而且闽语也被限制在东南一隅,除了往台湾岛和海南岛上,再没别的路。
四、不要问我从哪里来
和赣语一起“分裂”吴楚的,还有客家话。
客家,是相对“土著”而言。先为主,后来为客,客家也就是移民,客家话也就是移民的语言。不过不是所有的移民都叫客家,也不是所有的移民都说客家话。所谓“客家”特指在公元四世纪初(西晋末年)、九世纪末(唐朝末年)和十三世纪初(南宋末年)从黄河域迁徙到南方,现居广东、福建、广西、江西、湖南、台湾等省区的移民。他们祖上是北方人,到南方来是于无奈。然而“莫君行早,更有早行人”那些先来的便把他们叫“客家”甚至不承认他们是汉族,他们叫“犭 客”客家人当然不能接受。为了“反客为主”也为了“自不息”便考证自己是华夏正宗,其祖上居住的地方,大约北起并州上党(山西),西届司州弘农(陕西),东达扬州淮南(江苏),中至豫州新蔡(河南),也就是黄河以南,淮河以北,汝之东,颍之西,地地的中原。
中原总是要打仗的,那里从来就是问鼎逐鹿之地。问鼎逐鹿当然是一英雄业绩,只可惜这英雄业绩和老百姓没多少关系。反倒是,一将功成万骨枯,胜利的成果只属于少数英雄,离失所家破人亡的灾难却得由老百姓来承担。因此这块土地上的人民便只好一次又一次地仓皇逃。据历史记载和学者考证,客家人的大规模迁徙一共有五次,前三次都是从北往南跑。第一次跑到赣北、赣中,第二次跑到闽西、赣南,第三次跑到粤东、粤北。越跑,离自己的家乡越远。
不过文化的认同却是超时空的。而且,越是远在他乡,就越是怀念故土。客家人从北国中原来到南方蛮荒之地,虽然也得“乡随俗”但决不肯轻易苟同。相反,只要有可能,他们就会顽固地保持自己独特的风土人情和语言习惯。这也不是没有可能。因为和现如今打工青年的只南下不同,那时的南迁是集团军式的。不但是拖家带倾巢而,而且往往是整个家族成建制地集迁移。血缘纽带并未割断,宗教关系照旧保存,风俗习惯也依然故我。原来是什么关系,现在还是什么关系;原来怎么过日,现在还怎么过日;原来怎么说话,现在还怎么说话,只不过换了个地方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