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灯延续时间。
老姥爷一听,惊了一大汗,重冒霍然痊愈。他急忙回到“号房”看太西斜,料想剩下的一篇文章怎么也写不完了,功名利禄之心顿时化为泡影。老姥爷转念又想,与其在这里袖手呆坐,困守苦城,何不顺遂天意,能写多少是多少呢?不求功名得失,无愧于十年寒窗之苦也就是了。老姥爷这样一想,忽觉得心静如,世事如烟,文思如清泉涓涓。到了净场时刻,文章只差一个结尾。这时天昏黑,已经看不清考卷。老姥爷想,好了,我已尽心尽力,问心无愧了。一位监考官背剪着双手缓步走来。老姥爷从容搁笔,整襟而坐,准备缴卷。监考官却在他案前款款坐下,捧起一个烟袋,用火镰打着火石,着了黄糙纸折叠的火媒“吩”地起了亮光,兀自起烟来,照得案前一亮。老姥爷急忙重新提笔,借光收尾。监考官用了三个火媒,了六袋烟。老姥爷恰好完卷,匍匐下跪说:“请恩师再一袋烟!”监考官说:“为何?”老姥爷说:“弟只顾得借惠光以完残卷,未能一睹恩师容颜。”监考官向肩上挂了烟袋,背剪着双手扬长去,说:“一脸枯皱有啥好‘睹’的!到了发榜之日,向贡院墙上‘睹’吧。”
农历八月底是发榜之期。那一天,贡院全考官齐聚“致公堂”上,将中试考卷取,共八十一份,当众将密码加封的姓名揭开,叫“揭晓”由最末一名揭起,呼中试者姓名,当即写在榜上,依次写到第一名。贡院有一个来自杞地的仆役,在我老姥爷的私塾里当过书童。他躲在“致公堂”窗外偷听揭晓姓名,暗自在心中记数,记到第八十一名,没有听到我老姥爷的姓名,就急急了贡院,让一个从傅集来省城卖梨的老乡亲回去向我老姥爷捎信劝。
那天,老姥爷正给弟们开讲《论语?罕篇》:“达巷党人曰:‘大哉孔!博学而无所成名。’闻之,谓门弟曰:‘吾何执?执御乎?执乎?吾执御矣。”老姥爷诵了原文,正要开讲,卖梨的忽在窗外喊叫:“夫呀,我给你捎来个不老好的信儿,怪你时运不济,这一回省城‘乡试’,你榜上无名了。等下回吧,不要难过啊!”老姥爷听了,面平静如初,向窗外拱手说:“多谢了!”又若无其事,向弟们开讲:“达巷地方有人说,博大呀,孔!他有广博的学问,却没有让自己成名的专长。孔听了,对他的弟们说,我什么呢?赶车吗?当手吗?我还是赶车吧。”老姥爷面带自嘲的微笑,对他的弟们说:“孔尚且挑选了赶车的活计,那么,我呢?我能儿什么呢?我去为孔牵驴,好吗?”众弟泪不语。只有一个弟站起来说:“老师,您对这次‘乡试’,难没有一遗憾吗?”老姥爷嗟然叹息说:“岂能没有?有的,我愧对三个火媒,这样的内疚是世人少有的啊!”接着,却听见锣鼓声由远而近。原来,捎话的仆役偷听“揭晓”时记错了人数,他离去后,中试者才全“揭晓”老姥爷是倒数第八十一名,正数第一,是为“解元”好一番闹过后,老姥爷又喟然叹息说:“可惜,我写不好文章了!”有人问他何至于此?他说:“文章是远离功名、心净如的时候才能写好的呀!愧负‘解元’之名,常存得失之心,就要意神浊、提笔惶悚了。”
我不知,老姥爷此后写文章是否又写了烤白薯和陈年老酒的味,只是听说他不愿官而拒绝去京城参加“会试”继续在杞地办私塾多年。慕名从学者容纳不下,他就在门前贴了“人满”的告示。有人对他说:“曰:‘自行束修以上,吾未尝无诲焉。’听听,孔说,只要‘有人带着来见我,我没有不教的。’你能说‘人满’了么?”说得老姥爷惶恐不已,慌忙揭了告示。自此,就有不少人找上门来,递上门生帖“自行束修以上”趴下磕三个,去就自称孟解元的弟。杞地知识界传着一个自我夸耀的俗语:“我的老师谁不知(杞地土音读zhe),县南哩,孟广洛。”这位孟广洛,就是我老姥爷。若年后,姥爷向我批讲说,孔讲的“束修”是十条,这是弟给孔的一个学年的学费。我问,老姥爷要收多少“束修”?姥爷不知其详,但知举人办私塾所收“束修”是秀才的七八倍,那肯定是一个让孔羡慕不已的数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