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破碎的长衫,手托着那个传宗接代的东西,在船板上一蹦一地喊叫:“张庵的,你们把自己的也扒下来,给老比比家伙呀!你们一个个尖嘴猴腮、贼眉鼠、弯腰驼背、小小脑,那个东西莫不是也叫骟掉了?拿上你们的破锅片去换烧饼吃吧,张家老祖宗早把你们丢在这块养王八的地方忘了你们谁是谁了!实话告诉你们,我不是冲着你张庵来的,我只是抬举这里的桑园,看上了这里能丝织锦的小娘儿们。你们不识抬举,那就了桑叶自己吃,看你们能结个啥茧!小娘儿们也留给自己用,谅你不金驹儿!”
张发贵骂人骂得痛快淋漓而且骂了许多警句,字字珍珠玛瑙,句句如雷贯耳。张庵人被他骂了满大汗、一疙瘩,一嘴黄牙也在格格地打架。老桑树簌簌地摇了摇脑袋,有几片蔫蔫的桑叶落下来。张福来又骑着驴,率领着几个泼货跟尥蹶儿地追船对骂。那船顺而下,转过一河湾,霎时没了踪影。
没多久,河对岸新铺码上有个船工从汉行船回来,对张庵人说,你们咋把你们老张家的一座金山给骂走了!张发贵的祖先还真的是从白河边上逃荒去的,后来在皇上的织染署下绫锦坊里当过绫匠,发明了“游麟”、“翔凤”的织法,受到过织染署的奖赏。如今,他的后人自设绫锦坊,有织机二百张,还在汉街修了一座张公庙。张公泥塑金上有一个护心镜,据说是用铁香炉上的一个“龙”打造的。
张庵人都像兜挨了一鞭,一个个目瞪呆,接着是唉声叹气。到了晚上喝汤的时候,家家的灶火不冒烟,只冒气。夫妻嘴,爷俩吵架,摔盆打碗,飞狗。夜里没人灯,没人,猫不叫,狗不发情,只有猫鹰在桑园里“嘎嘎嘎”地怪笑。
张福来蒙睡了两天,又去磨里用鞭杆敲着驴腚磨起了老豆腐,又梗起脖说:“哼,就算他是二祖爷的后人,早也不是纯了!”
在张发贵是不是二祖爷纯后人的问题上,张庵人虽然存在着分歧,但在张庵人从此失去一次松开腰带吃吃烙馍、吃吃烧饼、吃吃扁乃至于吃吃粉条炖大的可能以及张福来的表现已经让张庵族人臭名熏天、威风扫地的问题上达成了共识。张庵人一致指,张福来就是骑在驴背上也咋看咋不像张飞,他只会赶着驴儿磨豆腐还收不回豆腐账,整个儿一个他就是一块豆腐也不是掉到地下摔不烂的老豆腐,是那“麻绳拴豆腐——提不起来”的豆腐。就算他辈分最,且是大祖爷的长传下来的长再传下来的长在第一百零一代的树梢梢上结来的“滴溜孙儿”也咋看咋是个歪瓜裂枣,不是当族长的材料。
大家看准了张财。张财是全村首,读过三年私塾,已经被官府任命为粮派差的村官,而且继承了大祖爷、大祖嫡传的二亩“祖桑”全村只有他见多识广,只有他懂得湖北的“孩”等同于河南的“鞋”特别值得信赖的是,他不仅吃上了大祖爷想吃的烙馍、二祖爷梦寐以求的烧饼,还率先享受了三个祖爷都没敢想过的扁,不止是在大家都要吃一顿扁的年三十晚上吃,而是在任何想吃扁的时候,他的媳妇就会把一个个小扁成元宝的模样叫他细嚼烂咽,还要蘸着调了香醋的蒜。张庵兴旺发达的历史重任必须落在张财的肩上,是时候了。
张庵族人开始了民主化的光辉程,在张家祠堂召开了由各家长参加议事的“老会”一致同意罢免张福来的族长称号,公推张财为族长,要张福来向张财了装破锅碴的瓦罐,从此不准再提“破锅张”改称大祖爷为“烙馍张”;三祖爷的歌谣里说啥“喝一凉俺就走”改称“凉张”;张发贵是不是二祖爷的后人姑且不论,二祖爷对烧饼情有独钟却是无可争议、毋需考证的历史事实,改称“烧饼张”
“破锅张”改了年号,到了“烙馍张”元年,张庵虽没有现盛世景象,张财却对保破锅碴不兴趣,竟然当上了经纪,学会了“码”的绝活儿,把手指缩在袖筒里或是伸到布袋里“暗箱作”揪住买主或卖主的手指,在袖筒或是布袋里定了价钱,也了别人看不见的“回扣”就“儿喔、儿喔”把一群南黄赶到老河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