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把我一石二斗麦换来的一只歌百灵也给放飞了!”
父亲问我:“你猜这个小福是谁?”
我摇了摇。
父亲说:“就是你鲁伯伯呀!”
鲁伯伯是留德医学博士、H大学医学院教授。父亲向我谈到鲁伯伯时,也在H大学文学院任教。父亲说,鲁伯伯留学德国最早的动力,就是来自那只飞向天际的百灵鸟。
父亲没有机遇和财力留洋。他能新铺乃至全县第一个乡间级小学,继而能外求学,都是我舅爷发了一回神经的结果。父亲由私塾考小到小毕业,历次考试都名列第一,被一个在新铺开恒昌杂货行的族叔看上了。族叔没有儿,想及早培养我父亲为他的杂货行支撑门面。我爷爷却希望儿及早回到桑园里继承祖业。世上惟有桑园好,桑树浑都是宝。桑园又是在危难之中由老当家用血汗、用生命保住的祖桑。刘秀早把老张家的桑园忘在脑后了,可咱自己不能忘。关二爷也只是对那棵“汉桑树”情有独钟,却连带梢走了老张家的地气。既然都说聪娃聪明,那就靠他在桑园里继承“桑杈张”的衣钵,再把老张家的地气养来。悠悠万事,惟此为大。读书识字无需多,看得懂契约文书,不会上当受骗、不会像他一个族爷拿着抓自己当差的公文当成领赈灾款的条去官府报到即可。不读书不行,书读多了也不行。活人要是叫字儿着,人就迂阔了,聪娃他舅乔神经就是证明。
父亲对以上两方案都采取了断然拒绝的态度。他听说信有了省立第三级师范,如能考上一年预科,再转三年本科,学校就吃住,图书馆里还有读不完的新书,执意要去投考信师范,与我爷爷发生了不可调和的矛盾,却只知跟自己的肚过不去,开展了旷日持久的绝斗争,这就心疼坏了我。她慌忙回娘家搬兵,请来的恰恰就是她的弟弟、我爷爷“读书多了有害论”的理论注脚乔神经。
舅爷乔神经骑着驴儿,带着两只卤猪耳朵来到了张庵。切好了猪耳朵,就在桑树下摆上酒肴,端上了一盘韭菜炒、一盘荆芥拌黄瓜、一盘拌香椿、一盘腌鳖,就躲到灶屋里去了。
喝了四两老白、吃了一只猪耳朵以后,酒已使人激动起来。
“咋着?你想把聪娃也成桑杈?”舅爷开始向夫发起攻“你看看,你把桑树都鼓捣成啥样了?”
“啥样?”爷爷说“直到目前,我的桑杈还没人能挑病来!”
“桑树生来,是为了叫你桑杈的么?”
“嘿!那我养桑树是为了啥?”
“我不是说,你养桑树是为了啥。我是说,桑树自己是为了啥?”
“嘿!桑树就是桑树,它还能为了啥?”
“对了,桑树就是桑树。”舅爷“吱”地啜光了满满一盅酒“桑树是天然自在之,桑树有桑树的本。它扎泥土,汲取大地之华;迎风节,承受雨之灵气,青枝绿叶,浑然天成。它活着就是活着,它啥也不为。”接着又是“吱”的一声“你要把它成桑杈,就要用剪剪它、用刀削它、用绳捆它、用火烤它。你叫桑树受尽痛苦,失去了桑树的本,桑树已经不是桑树了!”
“那…那…”爷爷的脑瓜儿被舅爷的宏论搅得一塌糊涂“我不桑杈,叫你吃啥?叫聪娃吃啥?去喝西北风!”
“这只是你的事情,不是桑树的事情。桑树没有叫你、叫你砍、叫你捆、叫你烧的本。还有桑葚儿,吃桑葚儿是你的事情,它也没有叫你摘、叫你吃的本,那是它传宗接代的东西。你违背了桑树的本,它不会向你叫苦,不会跟你吵架,不会不吃饭跟你怄气。它只会泪,那也是它天然生成的泪。它不要刘秀的金牌,它不会为自己没挂上金牌掉泪,金牌也不是它本里的东西。”爷爷嘴上格外响亮地“吱”了一声。
“你带上猪耳朵找我,就是说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