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尽而散。
父亲和宛儿姨都涨红了脸。宛儿姨用书夹遮住脸,了客房。
只有我不知脸红,也不知发笑。若年后,我看了王实甫的《西厢记》,却没有找到崔莺莺脱了红绣鞋过沙河与张生相会的情节,因而也没有看到不不浅的河在莺莺上的任何一个位造成的任何迹象,便知民间还有一《西厢记》,另一个崔莺莺照农民可以理解的样和男官的需要,医疗着村民的寂寞。
那天晚上,是石臼背着我把我送回张庵的。
一路上,石臼都像赞英雄一样喋喋不休地赞那个带起哄的街痞。
他说,你不知他多有能耐!他能在大街上叫一个正正经经、排排场场的小媳妇兴兴地看他的大。你知不知啥是?我说是烧。他大笑说,不对,你的小长大了就是。他说那个小媳妇是新铺街上的一朵儿,只是整天皱着眉、板着脸,从没有看见她笑过。街痞对他的狐朋狗友说,我能叫她笑,她一看见我的就笑,不信?明天一早,你们躲在十字路等着瞧。
第二天一早,小媳妇照例去十字街井上担,从井台上下来,刚刚了胡同,街痞事先虚掖着腰,一手托着一盘豆腐,一手托着一盆豆浆,从胡同里迎面走过来,到了小媳妇跟前,缩了一下肚,就“吐噜”一下落到脚脖上,了那个黑不溜秋的家伙。小媳妇立时羞红了脸,想赶绕过去,胡同却被他堵严了,正要张骂他,又见他两只手托着东西没办法放下,急得他夹着原地打转,那个东西也随着他直打滴溜。他杀猪样大声喊叫:“娘啊,谁来帮我提提!”小媳妇就“吃”地笑了。
石臼忍不住再次大笑,赞不绝说:“这个赖真会赖,全世界数第一!”他发现我对这位世界冠军有些漠然,就把我从他的背上放在地上,学着街痞两手托着东西团团打转的样,又用一只手握着拳放在上摇晃,看我仍旧不笑,就无比伤心地问我:“小爷爷,你咋不会笑啊?”
石臼大为扫兴,又拉着我的手向张庵走着,说:“你真憨,我看你爸也念书念憨了。魏相公哪里是真心抬举你爸!他面叫伙计们照应你爸,他叔却暗地里给你爷送‘膏’,一笔一笔地记在账上,盯住了你家的桑园。人家把你爸卖了,你爸还着脑袋说,谢谢,谢谢!我说这,你懂不懂?”我照旧不懂。石臼又摇叹气说:“书念多了,人就憨了,等你爸明白过来,就晚了!”
接着,在爷爷的桑园上空,有一只黑苍蝇嗡嗡叫着,远远地飞过来,近了,才看清是一架翅膀上贴着“红膏药”的飞机。它在桑园上空绕了一圈,发现我太小、爷爷又太瘦,就飞到张庵北边撂下一颗炸弹,炸塌了东汉光武皇帝刘秀后娘娘皇后老家的“娘娘庙”又着树梢旋回来,追赶一个卖桃的女孩儿。女孩儿惊叫着,着竹篮儿在田间小路上疯跑。大的黑影从女孩儿上掠过,小路上冒起一溜土烟儿,田野像罗面的筛“轰轰”地震动。女孩儿忽地飘起来,血红的儿随着一竹篮桃飞起来,女孩儿又重重地跌在地上,再也没有爬起来,只有一条乌黑油亮的大辫挂在树枝上随风摇摆。
父亲像舅爷那样发了一回神经,撵着飞机大骂:“野兽、畜生、法西斯,你下来呀,你抱着炸弹往我上撂呀!为啥要毁了一个来不及长大的女孩儿?你们有没有妹、有没有女儿,你们还是人吗?”爷爷说:“你别骂了,他早跑远了,他也听不懂人话!”
接着,从襄樊回来的船民说,鬼要攻打武汉,正在打襄樊,汉上飘着尸首,江也变红了。帮父亲誊抄曲稿的中学生,在他誊抄的最后一页上写了八个大字:“山河破碎,抄此何用?!”父亲盯着一摞曲稿呆了好久,问我宛儿姨:“我错了么?”宛儿姨泪说:“我们能儿什么呢?”
父亲和宛儿姨带着我和这个疑问,登上了返回南的客船。为了避开鬼飞机的袭扰,客船是在夜晚起锚的。爷爷、都没有到码送别。爷爷缩在草庵里,瞅着墙角说:“你们走吧,不要萦记我跟你娘,你们路还长哩!”走桑园时,我望见爷爷趴在土墙豁上望着我和父亲,泪正从他涸的洼里大滴大滴地下来。
和黄狗一直把我们送到村桃树下。那是一棵不再挂果的老桃树。桃树的泪也老了,树上挂着一块块发黏的桃胶。父亲说,他小时候去外地上学,就是站在这棵桃树下,用手背搌着泪,久久地望着他远去。又在桃树下站住了,又用手背搌着泪问我:“娃,昨晚上,教你的小曲儿记住没有?”我张了张嘴就哭起来。但是,我记住了教给我的儿歌:
哪儿的娃?张庵儿的娃。
爷啥?桑杈。
啥?纺棉。
狗啥?狗看家。
儿啥?抱了一窝小娃。
好娃好娃快回来,
别等坟上草发芽。
黄狗听见了我心中的儿歌,就支起前蹲下来,默默地望着我,不再蹿。
又用巾捂着鼻,望着父亲说:“聪娃,我梦见,纺车散架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