亡到南的H大学没有开课，一所亡中在南治下的内乡县张集找到了校舍，聘请父亲执教。我们到了张集。父亲的情绪又低落下来，他用一块油布包严了一大叠曲稿，包括那个《倒推船》，把它们放在破箱里，就“咔”地锁上了箱。

父亲开始在我家租住的破瓦房里团团打转，碰倒了一张三条的方桌，就望着方桌说：“今日之中国，果真摆不下一张书桌了！”他用一摞土坯代替桌，把方桌支起来，就在这张方桌上写起了讲义，却发现书不够用，又带着一把雨伞门，到张集附近的几所亡中学借书，却总是疲惫不堪的样空手而归，又说：“今日之中原，也找不到一个像样的图书馆了！”他从破箱中取我曾多次翻过的那一本厚书，久久地阅读宛儿姨的照片。那时候，母亲抱着弟弟去赶集买菜，哥哥、也都上学去了。只有一只母咯咯叫着，领着一群娃在父亲脚下觅，它们不明白父亲阅读的意义。

我认定，父亲发现我偷看了他着泪的阅读，觉得不好意思，才决心把我送到“幼稚园”的。那是亡中为教工弟开办的“幼稚园”、即今日之“幼儿园”坐落在亡中大门里边的一座大瓦房里。年轻漂亮的幼儿教师小李姨收下我的第一天就悄悄问我：“你爸和你妈还吵架吗？”我说：“你爸和你妈才吵架！”小李姨就“哽儿”地笑着说：“对，对，全世界有几个爸妈不吵架！”

但我必须承认，是这位名字叫燕的小李姨首先开发了我的智力，让我充当了她的信使，而且得到了价值不菲的酬谢。小李姨的小桌底下有一个小砂锅。她掀开砂锅上的盖，取一个茶叶，为我剥光了壳，等我吃了茶叶，再拿一只用纸折叠的小“燕”把“燕”藏在我内衣兜里，让我把它送给亡中一个名叫何杰的男生。她每一次都要不厌其烦地叮嘱我，除了何杰，不许任何人拿走或是发现这只“燕”又指着小砂锅说，还有一个茶叶等着我回来吃它呢！我便用手掌捂着“燕”开始向第二个茶叶发起冲刺。

我接连得到了十多个茶叶的犒劳之后，小李姨和何杰变成了公开的侣。我也从此失去了信使的差事，同时失去了吃茶叶的幸运。使我聊以自的是，小李姨给了我一个在橡上刻来的图章，说这是何杰给我的奖赏，蘸了印泥，向我手背上一，手背上就显几个油腻腻的红字，小李姨嘻嘻笑着念给我听：“信使斑斑之印”那是一个名副其实的“橡图章”我把它收藏在文盒里。写作业时需要涂抹，就恢复了橡本来的用途。待我夺回橡大印时“信使斑斑”已面目全非。我曾为“失去自我”而哭泣。

父亲好像与我到了同样的失落。夕西下时，他时常牵着我如同牵着一只顺从的小狗，在屋后的大树林里散步。那一片树林被亡学们称为“亡者的伊甸园”绿弥漫着异乎寻常的神秘气氛，这里一双那里一对的“亡情侣”在绿覆盖着的青草地上各如醉如痴的模样，引起了张集土著居民饶有兴味的窥视。父亲总是牵着我的手绕开他们，用迷茫的神望着树梢上的云彩。

后来我计算过，父亲那一年三十三岁，母亲不过二十九岁。他们本应到树林里去，寻找属于父亲向我姥爷宣告过的“青草地”和“小星星”还有成行的柞树，柞树下边能采到很好吃的蘑菇，甚至还有树枝上的木耳。但我想不起他们曾一起到树林里散步，只记得一个雨后的黄昏，母亲腰束围裙，手执锅铲，被油烟呛得着泪，从厨房的窗望去，成双成对的少男少女正在树林里发天堂里的笑声。母亲却伤的表情，在围裙上着手说：“唉呀，年轻真好！”正是那个雨后的黄昏，父亲照旧牵着我的手走树林，在一条光却没有泥泞缠脚的草径上小心迈步。林传来一串儿车铃声。父亲就拉着我的手，急忙转移到一棵树下，让开了去路。属于何杰的自行车正向草径这边驶来。我认识这辆自行车，因为整个张集只有这一辆自行车。小李姨坐在自行车的前杠上如同被何杰拥在怀里，不时扭回脑袋与何杰完成一次次快速的亲吻，亲吻的声音“叭、叭”作响，如同发的快枪。自行车却左摇右晃地失去了控制，小李姨一声尖叫，就连人带车翻在草径上。他俩抱在一起打儿，了一烂泥仍大笑不止。

父亲却不合时宜地来问：“摔着了吗？”

何杰连忙爬起来，鞠了一躬说：“没有关系，没有关系！”

小李姨毫不害羞地嬉笑着“张先生，你不认识我了吗？”

“你是…”

“我是宛儿的表妹呀！”

“什么？”

“宛儿的父亲是我舅哩，你在他府上吃酒那天，是我给你上的菜哩！”小李姨诡谲地眨了眨“你知不知，宛儿的母校迁到夏馆了，离这里很近。”

“她…她在夏馆吗？”

“她从家里逃婚来，回母校当音乐教师…”

父亲的睛一亮“啊，她真的挣脱了！”

“没有哩！”小李姨说“半路上，她又叫婆家人截回去，跟那个稽查科长完婚了，完婚后就去了老河。她的女婿很会挣钱，把宛儿带走时，扎了喜彩的大船上还捎带着桐油，床板底下支着油篓。”

父亲默然无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