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从鼓架上掂起一个肮脏的小布袋，倒掂着布袋一抖擞，把皱里叽的小票和脏里叽的碎铜板一古脑儿倒在邮袋里，说：“赏给我个脸，叫我也国一回！”

小李姨领着我们依次向老先生、向全贵客、向狼三省鞠躬谢。向狼三省鞠躬的时候，她受惊地打了个愣怔，蹲在地上大哭，说：“受不起，我这人实在受不起！”

我不知她为什么哭，可我的鼻发酸，心里和邮袋一样沉重。

我们离去时，又听见女艺人哭着说：“爷呀，我的曲儿唱不了！我心里堵得慌，叫我缓气儿…”

小李姨把我们募到的款项张榜公布，贴在平狼的门脸上，引来众人的围观。有人问，榜上这个王翠香是谁呀，我咋没听说过镇上有这么一个人？有人嗤笑着回答，就是那只野、狼三省嘛，她这钱正好臊臊小鬼！我发现，我已经不能容忍对狼三省的侮辱，就躲在一块大石碑后边，用弹弓瞄准吐秽言者的，发了一颗愤怒的弹。这个弹只是瞄准“野”这个秽词发的，当时，我还不明白“狼三省”是什么意思，因此，至今还欠着他一颗弹。

小李姨委托南的报馆把捐款转给抗日将士。报纸为此发表了一篇《古镇小儿郎，募捐打东洋》的报。小李姨用红笔把报圈起来，贴在平狼的门脸上，又引来众多的读者驻足观看。父亲也把镜凑上去看报，却发现同一张报纸的“大众信箱”栏目还发表了一位读者的来信，对南地区一些地方在大敌当前的危急时刻“弦歌声不绝于耳”的现象行了猛烈抨击，其中也有涉及家父的一段话：“呜呼！犹有学者名发表启事征集曲秽词者，如不幡然省悟，不惟国将不国，吾等亦将死无葬之地矣！”信尾，又以杜牧诗《泊秦淮》相赠：“烟笼寒月笼沙，夜泊秦淮近酒家。商女不知亡国恨，隔江犹唱后。”

父亲看了报纸，大为恐慌地就地踅了几个圆圈，急急走平狼，向小李姨郑重说明，他之所以现在老先生的堂会上，仅仅是为了记录王翠香女士演唱的《陈妙嫦》中《月下来迟》一折。试想，如果你曾多方寻求此曲而未果，终于在荆紫关的茶馆里与此曲邂逅相遇，也一定会跟踪到老先生的堂会上以完成记录的。这样的天赐良机，怎能再让它失之臂呢？你说对吗？但它绝对不是什么什么“曲秽词”其真挚的情致、活泼的语言是无数民间艺术天才所创造，是文人闭门造车万万造不来的呀！而且，他之所以征集鼓曲稿，正是为了在民族存亡系于战火的危急关，要抓保护我们中华民族的民间文化啊！万望不至于引起小李老师的误会。等等等等。

小李姨贴报纸时并没有注意“大众信箱”愕然不知父亲之所云，好不容易清了原委，跌脚笑：“看把你急的！怪不得宛儿说你有时像个大孩呢！我压儿没看见那篇文章，贴报纸不是冲着你去的，我把报纸扯下来就是了！”父亲急忙拦住说：“哎呀，万万不可！那是正义之呐喊呀，对于‘弦歌声不绝于耳’的批评，可以说是骨三分，我也有同的呀！再说，你领着‘古镇小儿郎，募捐打东洋’的义举，是应该公诸报端，昭示世人的。怎能把它扯下来！”小李姨说：“那么，先生记下来的《月下来迟》，能叫我欣赏一下吗？”父亲连连摇说：“不，不，等打败了鬼，再送你过目吧。”

半个世纪以后，我在父亲的记录稿中找到了这段曲词，摘句如下：(鼓尾)妙嫦说：天晚了安歇吧，二人双双红绫。

红绫被上风狼起，忽听得金哽哽咯儿咯儿、咯儿咯儿哽哽叫个不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