夷地一撇嘴说:“咱们不是一个窝里的蛐蛐儿!”
我很快便发现,杨锁就是在理桶的时候也能找到属于自己的。他没把每个夜晚都会装得溜溜满的四桶倒收容院的粪坑,而是暗自给一个与收容院为邻的农民,农民就会给他一块轧过油的豆饼甚至是比豆饼一个等级的生饼或芝麻饼。晚上睡觉时,我可以看见他用线毯蒙着,线毯下边发像老鼠咯咯吱吱磨砺牙齿的声音。黑暗中有沉重的香气弥漫开来。但我心中惭愧,到自己已经没有资格与他有福同享地磨砺牙齿。他把一块芝麻饼从线毯下边过来时,我也宁愿沉浸在“饥饿验”里,裹了我的线毯。
我的神经再也经不起磨砺的时候,宛儿姨天使般地现了。那是一个光明媚的日,宝的天空像是洗过一样湛蓝而明净。理员把我领到大门外边,我就看见一个面容消瘦、材挑的女向我睁大了杏形的睛。我叫了一声“宛儿姨!”就向她跑过去抱住了她。她哭了。她蹲下来抱住了我。我不知为什么总是在她上找到母亲的觉,好像她是我另一位年轻的母亲。“我差儿认不你了!”她着泪,在我耳边说“你爸爸怎把你送到这个鬼地方来了?哦,对不起!”她向理员表示歉意。理员说:“没关系,我所以不让你走这个鬼地方,仅仅因为你带了这么多好吃的东西,我怕这个鬼地方的孩受不了这样的刺激!”宛儿姨说:“我知的,知的,让他在这里吃一儿东西好吗?”理员说:“你甚至可以把他领到饭馆里,或是领着他远走飞,没有关系的!”宛儿姨说:“真的吗?那就太好了,我真的要谢谢你了!”理员离去后,宛儿姨急切地问我:“爸爸在哪里?”我说:“在宋家庄,离这里很近。”宛儿姨问:“你愿意跟我走吗?”我说:“愿意,可我还有一个弟弟在这里。”宛儿姨说:“是七年前那个刚生的小娃娃吗?快去叫他来呀,我们下馆去!”
我来时还带上了杨锁。宛儿姨问,这位小朋友是谁呀?我说他是我的锁哥,接着就借用理员的话说,我不到哪里吃东西,他都会受到“刺激”宛儿姨笑起来说,走啊,也带上你的锁哥吃东西!她把“吃东西”三个字拉得很长,每个字的后边都有一个停顿,如同一个悠长而快乐的叹息。
那一天,我们吃得奋不顾、所向披靡。我还记得那天吃的内容以及吃的形式上的一切细节。不是我心向往之的煎饼卷丝,是更加实在、也更加解馋的烧饼夹五香酱,还有放了一儿芥末的调凉儿和放了黄瓜片儿的儿汤。宛儿姨却没有吃,只是默默地望着我们吃,宁静地笑着,却又不停地拿手帕泪。锁哥吃得慌张,被芥末呛住了,着鼻涕直打嚏。可他吃着自己的,睛还滴溜溜地盯着别人的桌。宛儿姨背过脸用手帕泪的时候,他的手就充分发挥了“耙”的作用,闪电般地拿了左边桌上剩下的半个烧饼,另一只“耙”同时击,掳掠了右边桌上的一只。宛儿姨转过脸来的时候,他的战利品已经了无痕迹地消失在无所不包的大兜里。只有弟弟吃得文静文雅文气文明,在温柔地咀嚼中延伸并加着对于的理解,宛如他今日以历史学家之分对待最新土的文典籍。只是到了离开收容所五十年以后,他才向乃兄坦白,他在乃兄心不到时偶然啃过人家扔在地上的西瓜,当然,他补充说,啃瓜以前,在一条小河沟里行了必要的卫生理。
那一天我们吃圆了三个肚以后,宛儿姨小声问我:“你知不知,给爸爸写信要寄到哪里去呢?”我只知一个宋家庄,别的都说不清楚。在宛儿姨面前一直是手足无措的锁哥终于有了表现的机会,他说:“这事儿用不着去邮局,包给我了!宋家庄离宝只有一站路,不是客车、货车,扒上车转就到。下车往北走,好找。我还认得他爸,着‘二饼’…”我向宛儿姨加了注解,他说的“二饼”是镜,宛儿姨大笑。锁哥看了看窗外的太,说:“半后晌一准送到,天黑就能窜回来。我给收容院跑儿送过信,我知还得叫他爸给你写个收到条,错不了的!”宛儿姨喜望外说:“多么聪明的孩,谢谢你了!”